第七百七十一章 泰西的商贾,可能偷朕的钱! (第2/2页)
千百年,这就是官僚们除倍之外,最有效的斗争手段。
“先生打算准备怎么做呢?”朱翊钧有些好奇,张居正会怎么处置这个问题。
王国光低声说道:“元辅打算下重手,士贵己贵,士贱己贱,罪隐不发,罪昭必惩。”
这十六个意思是,士人的尊贵,是因为自己尊重自己而尊贵,而士人的卑贱,都是自我轻贱自己而卑贱;自我轻贱那就不是士人了,罪恶隐匿不发的时候,也不好针对,但罪恶已经昭彰,那就必须要下死手惩戒了。
“朕之前廷议的时候,希望不要给官僚们那么多的压力,给先生治吏造成了困扰,朕会下章内阁,让先生放开手脚。”朱翊钧明白为何是王国光说这件事了。
陛下对给压力这件事不是特别赞同,所以张居正不方便,而王崇古没动机,如果万士和在朝,万士和早就跑来居中斡旋了。
沈鲤不是不好用,他只是业务还不熟练,那万士和刚做大宗伯的时候,还整天挨皇帝一个小孩的骂。
朱翊钧再次强调:“既然通过了廷议,就说明达成了普遍的一致,朕不会轻易推翻廷议决策,在这件事的态度上,朕的意思很明确,支持先生治吏。”
“陛下圣明。”王国光松了口气,陛下在这十五年的时间里,表现出了极强的政治天赋,这是一件幸运的事儿,官僚们糊弄不了皇帝,官僚还没撅屁股呢,陛下就知道没什么好屁。
“臣等告退。”王国光和张学颜俯首告退。
“今天中午去先生家里蹭饭。”朱翊钧打算和张居正亲自聊聊,省的张居正因为担心皇帝的不满,下不了手。
朱翊钧的车驾浩浩荡荡,百姓一看车驾停下了全楚会馆门前,就知道活跃的陛下又到先生家蹭饭来了,这是皇恩浩荡。
大明皇帝进了文昌阁,看着略显凌乱的书房,只想到了八个字,鞠躬尽瘁死而后已。
张居正也有自己想盖的五间大瓦房,他对万历维新的期待值,其实并不高,在考成法、清丈还田、一条鞭法开始推行之后,张居正就把自己五间大瓦房给盖好了。
让大明再次伟大,那是陛下要建的高楼大厦。
张居正完全可以做装糊涂的师爷,糊弄过去,但从凌乱的书房,各种各样的公文去看,他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。
朱翊钧坐在软篾藤摇椅上,解释了自己的来意,张居正也阐述了自己的想法。
“原来是广灵县清汰之事,让先生动了继续施压的心思。”朱翊钧这才知道,是周良寅清汰成功,让张居正看到了大明的吏治,并不是那么鲜花锦簇。
张居正叹了口气说道:“广灵县的事儿,真的是耻辱。”
万历十三年年末,户部审计广灵县的账目,发现了问题,税负对不上,少交了一部分的税。
户部收支的时候没有发现,布政司没发现、宣府没发现,甚至连广灵县知县都没发现,直到户部审计才发现了问题。
这一层层追责下去,才知道哪里出现了问题,田赋是收齐了,但没到县衙的库房里,被人给贪墨了。
清汰之前,广灵县,户房有户房司吏十二名,坐班的只有四名,而这四名里面,有三名是晋党的裙带,只有一个是真干活的,名字叫陆安平。
陆安平是按着万历九年完成清丈后的田册收税,每到夏秋两税收缴的时候,他都带着衙役出城收税。
他把税收到手里之后,发现了广灵县知县手里的田册,好像是旧册,陆安平自己做主,就把清丈多出来的税,扣在了自己的手里。
广灵知县就这么收了三年的旧税,这县衙、府衙、布政司、户部也这么收了三年。
等到清汰的大刀砍下的时候,广灵知县被罢免,不坐班的、坐班不干活的三个司吏,全都被一体罢免,而‘贪墨钜万’的陆安平,却平安落地,因为他已经和大部分的里正、粮长们来往已久。
扣在自己手里的税赋,陆安平也没自己全拿,而是分了下去,收税的衙役、配合的里正、粮长都拿了大半去,落在陆安平自己兜里的银子,三年一共就二十两银子不到。
陆安平这么‘返点’,是为了能让税以一种较为平和的方式收上来,弄得武装抗税,打打杀杀的多不好看。
陆安平真的要带着衙役去收税,真的催逼过急,有可能会被打死。
“真的是个草台班子啊。”朱翊钧听完了广灵县的事情,感慨万千,世界的确有些潦草,即便是税赋这么严谨的事儿,居然给陆安平搞了三年才发现。
张居正叹了口气说道:“其实户部是因为商税多了,对农税不是那么在意了,户部全以为是广灵县没收到手里,就当是欠税,等欠的多了再追欠;”
“山西布政司在太原,而广灵县在雁门关外,夏秋两税直接起运入京,不过山西布政司的手,自然不多过问;府衙则是糊弄了事,看广灵知县报的没问题,就直接上缴了。”
“广灵县知县,他稀里糊涂的做了三年知县,连自己该收多少税都不清楚。”
大明的基本政治架构是条条块块,广灵县报上去没问题,宣府根本没有审查,直接上交了。
但的确是草台班子,因为不仅仅是广灵县一地,张居正简单的看了户部审计欠税账目,发现至少有二三十个县,都是这么干。
“那陆安平呢,还继续做他的户房司吏?”朱翊钧有些好奇这个能干的书吏,居然躲过了清汰的大刀。
张居正笑着说道:“现在陆安平是主簿了,至于税赋,还让他留存两成,向下分配。”
“留存两成?”朱翊钧坐直了身子。
张居正解释道:“就是维持地方稳定,这官字两张口啊,陆安平、收税的衙役、粮长、里正,在朝廷看来是吏,对于百姓而言,就是官,不把官喂饱,他们是不会尽心做事的。”
“也省的他们巧立名目,钻空子发财,激化官民矛盾了。”
“两成田赋不算多,可这人心啊,贪心不足蛇吞象,就怕两成也喂不饱,继续朘剥了。”朱翊钧有些担心的说道。
两成的田赋,真的不算多了,如果用两成田赋换酷吏衙蠧不继续催科逼税,能把这个问题解决了,真的不算亏。
大明现在税赋主要构成是官厂营收上交、煤铁烟专营利润上交、钞关抽分和关税,这些统称为商税,万历十四年的商税,已经高达1890万银,占大明财政收入的54%,而农税的比例,正在累年下降。
这里面最值得一提的是烟草专营,本来户部预计只有二十万银,但最后上交的利润超过了三十万银,毛呢官厂第一年还在赔钱,第二年才收支平衡,第三年上交的利润才两万银不到。
不出十年,烟草专营的收入,真的可以填平军费支出。
也就是朝廷现在有钱了,不在乎这点,否则陆安平这返点的税,还是要催逼追欠的。
“陛下,山外两府,大同府和宣府,民风是有点剽悍的,陆安平刚开始做也是铤而走险,要不然下乡收税的衙役,怕是也好过不了,弄出民乱来,广灵县上上下下全都得出事。”张居正对这个倒不是特别担心。
要是能,陆安平早就自己揣腰包里,还能‘返点’?都是民风剽悍给逼的,这也是一种官民博弈后形成的共识,只不过在税法中以留存的方式,合法化了。
大明每个县有每个县的情况,发展情况不同,税法执行的也不同,大明不是每个县衙,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,政令也要因地制宜,考虑地区发展差异。
朱翊钧晃着摇椅,笑着说道:“那倒也是。”
“先生啊,马上就要万历十五年了。”朱翊钧看着窗外,略显有些失神的说道。
万历十五年,大明彻底走向衰亡的关键节点,张居正的所有新政,在这一年被彻底废除,大明向着深渊滑落,再也无法阻挡。
“臣愚钝。”张居正有点不是很理解的说道:“前日又下了一场大雪,这场大雪,把整个淮河以北,全都覆盖了,明年不会有蝗灾旱灾,臣觉得明年,仍然是欣欣向荣的一年。”
张居正看不到任何值得担心的地方。
朝鲜战场,戚继光掌握着牢牢地主动权,摁着倭寇给京营锐卒刷经验;李成梁没有拥兵自重,辽东开拓了近五十万亩田;绥远部分沙地都恢复了生态,不再飞沙走石;
羊毛产量再次升高,卧马岗修路也在筹备,关西七卫在有条不紊的恢复;
云南正在准备修条路到老挝,精绝盐,可是水肥重要的添加物;大明在海上的开拓,依旧如火如荼,甚至总督府的制度也在完善之中。
张居正认为,万历十五年,依旧会是快速发展的一年。
“没什么,就是感慨下时间如同白驹过隙,一眨眼,朕登大宝之位,已经十五年了,回头看这十五年,朕问心无愧。”朱翊钧打了个懒腰,依旧愣愣的看着窗外发呆。
“陛下圣明。”张居正再俯首,他稍微看了会儿,发现陛下真的就只是发呆,便坐下,继续处理手中的公文。
朱翊钧的确在发呆,他在看王夭灼带着朱常治、朱轩姝在朴树下堆雪人,朱常治戴着狗皮帽子,脸冻得通红,堆着堆着,也不知道谁先起的头,就打起了雪仗。
王夭灼训斥的声音响起时,朱翊钧露出了一个笑容。
从全楚会馆出来,大明皇帝再次开始上磨,前往了北大营慰问军兵,前线牺牲的军兵家眷,朱翊钧登门拜访,询问家眷们生活的难处;从军营离开后,朱翊钧去了十王城,见到了迁入京师的藩王。
日暮时分,他又在皇家理工学院,接见了祭酒、学正。
回到通和宫,朱翊钧也没歇着,把潞王朱翊镠叫来,狠狠的骂了一顿,潞王府的万国美人,闹出了点幺蛾子,今年送到潞王府的一个波斯美人被冻死了,不是朱翊镠玩死的,他还没那么的暴虐,是万国美人宫斗,断了这美人的煤。
朱翊钧训斥,主要是担心朱翊镠有什么危险。
“陛下,戚帅军报。”冯保将一封塘报放在了桌上。
羽柴秀吉带着三万人从忠州撤退到了釜山,而且墩台远侯探闻,羽柴秀吉八成要转进本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