后记六十四·假作真时真亦假 (第2/2页)
谢衍问道:“祖翁年轻的时候,应该在洛阳颇有名气吧?”
谢是章得意洋洋道:“结交过当时的陶王,也就是鼎泰帝的六弟。那时我第一次进京会试,虽然不幸落榜,却以琴技惊艳文会。有士子把我引荐给陶王,我在陶王府上,足足住了三个月,离京时获赐宝钞两千贯。”
“厉害!”谢衍赞道。
谢是章说:“因我有举人功名,陶王不便私聘,就把我推荐去翰林院当琴师。我当时还想着考进士,就婉言拒绝了。也还有别的原因,鼓吹《聂政刺韩王》与《广陵散》同曲异名的混蛋,那会儿正是翰林院的首席琴师。我不愿与之为伍,现在想想挺傻的,就该去翰林院跟他斗一番!”
“后来呢?”谢衍问道。
谢是章叹息道:“我第二次进京会试,陶王已经病故。我视陶王为知音,他既死了,我还在洛阳弹琴作甚?只到陶王陵前奏一曲,便黯然回乡了。”
这老爷子还是性情中人。
又过两日,谢衍带着祖父去拜访杨麟之。
杨麟之的宅院在洛阳西郊二十里外,他也不想住那么远,主要是有钱也买不到更近的。
“有失远迎,有失远迎!”杨麟之笑呵呵作揖。
谢衍拜见之后,又介绍道:“这是家祖父。祖翁,这位是杨翰林。”
谢是章作揖道:“沧州谢是章,字文采,见过杨翰林!”
“贤兄有礼了,快请入内。”杨麟之总感觉很耳熟,但也没有再多想什么。
来到客厅坐下,侍女端来茶点。
寒暄几句,杨麟之笑道:“前两日接到皇命,老朽将在谢学士的婚宴上抚琴助兴。”
谢衍还真不知道这个,连忙拱手说:“有劳杨翰林屈尊了。”
杨麟之摆手说:“我既为翰林乐师,公主大婚,自当尽心尽力。”
谢衍趁机拿出琴谱:“家祖父也对琴艺略有研究,自编了一本《琴谱》,还请杨翰林斧正一二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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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不敢当,切磋而已。”杨麟之双手捧过,看似郑重其事,其实没放在心上。
民间琴手,连个学士都没捞到,顶多也就在老家出名而已。
书名平平无奇,叫做《独流谱》。
序言内容也很简单,说自己七岁学琴,年近三十岁开始收集琴谱。此书收纳三首失传古曲,补全七首残缺古曲,另录十二首自创琴曲。
“嗯?”
杨麟之眉头一皱,正文开篇就是《广陵散》。
这玩意儿名气太大,而且失传太久。隔三差五就有投机之辈,说自己发现了《广陵散》,但无一例外全都是伪作。
谢驸马的爷爷这首,估计也是伪作吧。
杨麟之开始思考如何应对,既不能得罪未来驸马,又不能把一首伪作当真。
唉,难搞!
等看到《广陵散》的曲谱内容,杨麟之突然又来了精神。因为他发现,这首伪作也费了一番心血,居然还正儿八经搞出调意。
所谓“调意”,即一段无标题的乐曲,其作用是表明正式琴曲的风格、调式和定弦。
某些曲谱的调意,甚至还配了歌词。
杨麟之抬头看向谢是章。
谢是章报以微笑,心头讥讽之意更甚。《广陵散》的调意,他花了二十三年时间创作,在细节上前后修改数十次,一切都是按古曲的特色谱写。
他倒想看看,这位杨翰林能否分辨真伪。
杨麟之还真被唬住了,甚至都没心思去看《广陵散》的正曲,这一段正曲前的调意就够慢慢研究的。
此调意已然以假乱真,杨麟之一时半会儿搞不明白,必须得把琴拿出来反复弹奏品味。
他放下琴谱问道:“敢问贤兄,我们以前是否见过?”
谢是章笑道:“陶王府上。”
杨麟之瞬间有了记忆,起身重新作揖:“失敬,失敬。陶王殿下当年号称乐痴,一生款待过无数音乐名家,阁下是陶王款待过的最后一位琴师。”
“唉,故人已逝。”谢是章不知是在叹息陶王,还是在叹息自己逝去的时光。
杨麟之问道:“这曲《广陵散》是真的?调意之中有杀伐之气,恐怕……”
谢是章斩钉截铁道:“我说它是真的!”
杨麟之把曲谱留下,自称要慢慢研究,谢衍便跟爷爷一起告辞。
等爷孙俩离开,杨麟之把琴捧出,照着《广陵散》反复弹奏品味。他基本断定这是一首古曲,但是不是《广陵散》却存疑。
谢是章把残缺部分补得天衣无缝,愣是没让杨麟之看出是被后人补全的。
直至看到乐曲后面括号里的“笔者补”三个字,杨麟之的脸上终于露出惊讶之色。
杨宅之外,马车之上。
谢是章从怀里又掏出一本《独流谱》,扔给孙子说:“当做聘礼,写进礼单。”
“不是,祖翁你带来多少本啊?”谢衍无语道。
谢是章笑道:“誊抄了一二十本。我毕生的心血,若不多抄几份,被火烧了、被水浸了怎办?”
谢衍感慨:“好有道理!”
(本章完)